去西安市來回的高鐵票花光了我存款的餘額。

我下了高鐵後，站在高鐵站外的環形路邊，茫然四顧，竟然覺得這座城市有點陌生。

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城市，原來這麽大麽？大到既有高樓大廈的浮光掠影，又有小鎮民居的平靜溫馨；大到既有城市夜晚裏的燈火通明夜夜笙歌，又有小巷陰影裏的幽暗陰私晦澀難明；大到無論我怎麽走，怎麽逃，都逃不出它的掌心……

我數了數身上最後的零錢，叫了一輛出租車，直接去了我當初被綁架的那座廢棄工廠的位置。

我記得那裏有一個枇杷果園，附近馬路上的路標寫的是距離江海市北口高速路還有17km。憑借著這兩樣信息，我在網上定位了廢棄工廠的地址。

那應該是一家九十年代的小型工廠，名字帶著年代感的土氣，我隱約還記得它叫江海市民生紅旗印刷廠，在車間墻壁上刷著紅漆的標語，在時間的摧殘下已經褪色斑駁，但我記得很清楚的是，那裏有一個巨大的機器停放在車間正中央，被螺絲緊緊固定在地面，無法移動。

我打出租車的時候，報了枇杷果園的名字，司機都沒有聽說過，直到打開手機導航才找到地點。

車窗外，天色陰沈沈的，似乎要下雨了。

等到了枇杷果園，司機把汽車停在路邊。我下車後讓他等我一下，省得他返程空車，司機和善地笑了笑，說：“小夥子你有事就去吧，只要不太久，我在這兒等著沒事！”

“嗯，不會太久，我就是去看一眼就回來。”我垂下眼眸道。

只是去確認一眼，我從來沒來過這個地方，如果這一切只是幻想，那麽肯定不會連工廠的名字都這麽清楚。我要去看一眼，這個工廠是不是叫這個名字！是不是真的有一臺被固定的廢棄機器！

擡起棒球帽的帽檐，望向廢棄工廠的位置，枇杷果園的樹葉遮擋住視線，讓我無法看清它的身影，只覺得影影綽綽似乎有那麽一棟建築。

果然，這裏有工廠呢！

可是，等我好不容易走到面前，卻發現眼前的建築與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。

這裏……根本不是一個廢棄的工廠，而是一個廢棄的養雞場！

怎麽可能？！

我不可置信的跑步過去！根本顧不上我胸口斷裂的肋骨的疼痛，瘋了一般的奔跑！奔跑！奔跑！一直跑到養雞場的正門，我看到了歪倒的招牌，鐵鏈拴住的鐵柵欄矮門，還有裏面破破爛爛的磚房……

整個建築一共兩排房子，透過鐵柵欄的網格看過去，能看到裏面臟兮兮的放置著籠子的庫房，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惡臭味，滿地的雞毛和雞屎，偶爾還能看到爛在地上的死雞的殘骸……這裏毫無疑問是一個廢棄的養雞場。

怎麽會這樣？！

我跪倒在鐵柵欄門前，兩手握住欄桿，不可置信的使勁搖晃。鐵柵欄發出刺耳的聲響，我聽在耳中，仿佛聽到天邊的雷鳴聲。

所有痕跡都消失了！

我接觸過的所有與黑暗世界有關的痕跡，全部都消失了！

到底什麽是真實？

我……真的有遇見過秦蒼這樣一個人嗎？！我真的下過龍首墓嗎？！

會不會，一切都是我的幻想？我只不過是在家遇到了綁匪，於是請假出去游玩散心，碰巧在華山遇險了而已？

這裏發生的一切，所有的事情，全部都是我昏迷期間做的一場夢？

可惡！

我根本無法接受這種現實啊！

怎麽會這樣…啊啊啊啊……

我把額頭磕在鐵柵欄上，兩手緊緊抓著欄桿，一遍一遍把額頭磕在上面，直到一滴鮮紅的血滴落在身下的泥土中，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咬破了嘴。

——你這種天真善良的性子，到底是隨誰……咳咳，放棄我，理智一點……

腦海裏他的聲音在不斷回響，縈繞在腦中的聲音，低沈，帶著一點點磁性，或是冷漠，或是溫柔。

這就是你希望的嗎？

放棄你，我就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裏嗎？

我抓著鐵欄桿不再動彈，把額頭抵在冰冷粗糙的金屬上面靜靜地保持安靜。

不知何時掛在天空的烏雲終於積攢夠了水汽，暴雨突如而至，豆大的雨滴鋪天蓋地的從天而降。頃刻間，我的頭發、我的衣服和我的心都被澆透，濕淋淋的貼在身上，冰冷無比。

我跪在泥水裏發了一會兒呆，才反應過來。

“下雨了啊……”

踉蹌著站起身子，兩腿和鞋子裏灌滿了泥水，我把濕漉漉的頭發向上捋到腦後，看向遠處天邊黑壓壓的積雨雲，睫毛上掛的雨珠在眨眼間滴落，從臉龐上滑過一道濕潤的痕跡。

我擡手拿出手機，雨水在手機觸屏上濺出水花，潮濕的手指在上面畫不出痕跡，我顫抖著用手掌擦了好幾次屏幕上的水，才把電話撥出去。

這件事最後的確認，我的父親，真的是噬身蛇的人嗎？我的父親，是我的親生父親嗎？

老舊冊子上面父親的筆跡已經被河水浸泡成了一團團墨痕，無法證明這件事到底是我真的看見過，還是對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老舊冊子產生的莫名幻想。

唯有親自與父親對峙，我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。

“嘟……對不起，您撥打的電話正忙，請稍後再撥……”

我放下手機，苦笑一下，睫毛上的雨珠簌簌滴落。

果然，我早已預料到，我不可能撥得通我父親的電話。他那個工作性質，從來都只有他放假時候聯系我。

“沒關系，沒關系，就算痕跡全部消失掉，就算一切都是我的幻想，只要我還記得你就足夠了……”

“秦蒼，我這樣是不是……很自私……”

我閉上眼睛，仰起頭，任從天而降的雨水沖刷我的臉龐，雨水砸在臉上滑落，就像是替我在哭泣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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